沈亦清倒是见过几回,要么是和燕云易一样风尘仆仆,要么便是满脸的疲惫难掩劳累。其中有一次,他略显木讷,语态却较平日缓和很多地将一个包袱交给沈亦清,说是赵欣儿生辰将近,这是为她准备的贺礼,希望代为转达。
包袱里是个精巧的檀木盒,层层包裹看得出是精心准备过。可打开最后一层露出的两屉茶酥点心许是因为放置太久,又或是受了潮,已然变质损毁。
沈亦清哭笑不得,料想是林昊平日从不偏好这样的吃食,以为这种点心和行军所用干粮一样能够长久储存。可既然受人所托,便需忠人之事,又免不了一番细致的研究,这才端出赵欣儿面前的一盘茶点。
沈亦清略微叹口气道:“恐怕也是疲于奔波。”
她注意到赵欣儿刻意有所掩饰,但眉眼之间还是有些明显的担忧。
沈亦清顿了顿,开诚布公道:“嗯,有件事情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清楚。关于燕云易,我知道你”
赵欣儿没等她说完,便急忙打断道:“少夫人,这段时间,你有没有觉得这侯府里有什么变化?”
沈亦清愣了愣,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。
赵欣儿道:“我从小在侯府中长大,没怎么见过府外的世面,从前每个人做事情都有规有矩。自从您来了之后,一切都变了。”
她所言非虚,尤其是在清秋苑里,那种传统意义上的主仆之别早被沈亦清模糊处理。说的好听些是相处融洽、无分你我,但这恰恰有悖于大梁的等级森严。
沈亦清颇为认真地琢磨着赵欣儿所说的话,并未出言打断。
赵欣儿接着说道:“我不知道旁人会怎么想,但是在我看来,这是比从前要好得多的生活。现在府里的许多人都不再只计较个人利益,就算不是互帮互助,也不再为了点小利争斗得难分难解,就连姑母都明显开朗了许多。”
“所以”
“所以我想说,您在我心目中是绝顶聪慧而独特的女子。如果这世上有谁能够配得上少将军,能够执掌侯府,您一定是最合适的人选。更何况,我能够看得出少将军对您用情至专、至深,您为少将军所做的更是无人能及。”
赵欣儿从来都少言寡语,因为赵嬷嬷自小教育要循规蹈矩、谨言慎行。沈亦清何曾听闻她说这么多肺腑之言,此刻深感动容地望着赵欣儿真挚的神情,只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。
“欣儿,谢谢你能跟我说这么多。但我绝没有你说的这么好,很多事情我也只是率性而为,有时闯了祸都不自知,真的很感谢这段时间你帮了这么多忙!”
随后沈亦清又赶忙补充道:“但你千万不要误会,我刚刚真的没有别的意思,更不是想要质疑你,我相信每个人的感情都是珍贵而值得被尊重的。”
赵欣儿道:“您的为人我也看在眼里,若您真是什么妒妇、悍妇,我这样低微的身份又岂能在府中好端端地待到今日。”
沈亦清握着她的手道:“你又在胡说些什么,哪有什么高低贵贱。你不仅有打理侯府内外的能力,又精通京都城各个门第内宅的人际关系,比我那本事无巨细的府邸札记都周全得多,简直是万里挑一的人才。”
赵欣儿被夸得不好意思,微微低下头,脸上绯红道:“少夫人谬赞了,这都是我分内之事。您说的那本札记,里面京都城女眷的细则就是少将军吩咐我写的。那时还觉得费解,原来少将军是做这个用处,他对您真的很好。”
沈亦清之前就觉得哪里透着些古怪,此刻才感到恍然大悟。虽说燕云骑自有情报网络,熟知官员身家动向也不足为奇,可军情机要毕竟与内宅的家长里短有所不同,燕云殊横竖也不像是会以妻儿相要挟的那种人,怎会悉心捕捉这样的信息。
看来早在最开始的时候,燕云易便想在她的前面,有心助她在京都城生存下去。并且如此看来,燕云易知人入微,远在自己之上。赵欣儿过目不忘,对京都名流了如指掌的本领沈亦清还是这段时间才隐约发现,燕云易久经沙场、常年在外不回京,却似乎早已洞悉。
想到这里,沈亦清对他的欣赏由衷地多了几分。
二人既已将话说开,沈亦清只觉得如释重负,倍感轻松地抿了口茶,仿佛就连呼吸都透着些清新的味道。
反倒是赵欣儿先开口道:“如果我是说如果,下次少将军回府时林昊也在的话,您能不能让屏儿姑娘跟我说一声。”
沈亦清略感惊讶而期待地望着她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赵欣儿赶忙道:“当然,如果太过麻烦就算了”
沈亦清干脆地摆手道:“一点都不麻烦,这再顺手不过了。你放心,下次我要是看见他,一定立刻通知你。”
赵欣儿娇红着脸,眼眸低垂,小声道:“其实也没什么,就是就是想看看他最近怎么样了。”
“没事,不用解释,这些都不重要。”
沈亦清故意满不在意地一带而过,并很快将话题转移到了别的地方。
她心想:这要是让林昊知道了,不知道会给他开心成什么模样。
——
不知是方大娘的手艺太好,还是沈亦清通盘的奇思妙想确实另辟蹊径。开业不过月余,这家名为“清秋醉”的茶肆已成了满京都城上下无人不知、无人不往的地方。多少人为了这一盏茶汤、一口茶点,不惜以重金作酬。
可偏偏这家茶肆与别家的规矩完全不同,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布衣百姓,都得拿着筹签列队依序入座。同时,又考虑到不同人群的需求与购买力不同,茶肆分作两层,底层可供寻常人家享用些物美价廉的吃食茶水,二层则以装饰精美、隔断严密的包厢划分出一个个独立的空间。于是二者间在同一屋檐下达成了微妙的平衡,各取所需,又互不干扰。
另一则便是,每日的茶水点心限量供应,售罄即止。
商贾之道沈亦清是没有什么深究的,但是这一个月以来,她却对京都城的经济实力有了全新的认识。
这间茶肆一应定价都力求公允,可即便这样,单就二楼包厢的赏银便近乎于日进斗金的规模。以至于每日盘账之时,沈亦清只听得账房的算盘打得噼啪乱响,银钱堆满了整个柜台。
屏儿感叹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币,沈亦清又何尝不是,可除了有些讶异之余,心中免不了多了些疑窦。
没来得及细想,只见丁全喜形于色地从外面回来道:“侯爷与少将军回府了。”
屏儿赶忙道:“每次姑爷停在府里的时间都特别短,小姐,咱们快点回去吧!”
丁全道:“没事,少将军说了不用着急,营中的军务已了,这次可以好好在府里歇一段时间。他让我转告少夫人,只管慢慢来,他在苑里等着您。”
话虽如此,沈亦清却还哪有心思,却又不想表露的过于明显,只应了声“知道了”。可账簿上的字,她分明一个也看不进去。
他说过尘埃落定,就会告诉自己一切。而自己的一切,是不是也该告诉他了呢?